文中人物系化名
这段时间,我在网上发现了一种怪现象——
有群女孩正在被人逼到窘迫的境地。
逼迫她们的人,就是她们的前任。
后来我上网搜索,发现无论分手还是离婚,被前任骚扰居然算普遍现象。相关词条有上千万个,我本来准备了十多张截图,都是网上随手一搜,就出现的被威胁经历,但实在放不下了。
类似的经历分享里,相当多人都提到死这个字↓
(画红圈是我觉得最恐怖的一条留言)
但大多数被威胁的人,都选择默默忍受,很少报警。
我曾误以为她们不愿向警察求助,但律师张白给告诉我,这种造谣在法律上处理起来很棘手。
他有一位当事人,和前任分手后被辱骂威胁,所有亲朋都收到了关于她的谣言——
那是一封她的“炮友名单”,她也一度因此想要去死。
最终在明知少有胜算的情况下,这个女人做了一个决定:
她要把前男友告上法庭。
马小玲站在幼儿园门口,下课铃还没响,她和其它互相认识的家长们同样在等待孩子。
家长们有的东张西望,有的在面无表情地刷手机。
她却始终低垂着头。
但凡越多人看手机,她就越是害怕,哪怕是收到信息提示音,也能让她无法承受。
她把头低得越来越下,直到头发挡住了自己的脸。
她只想听到一种声音,那就是下课铃,只有接到了孩子,她才可能逃离这里。
这是今年3月份发生在南方三线城市的事。
在场认识马小玲的家长,可能已经收到了这样一条短信:一份伪造的马小玲“炮友名单”。
上面记录了许多男人的真实住址,有的精准到门牌号。
短信里声称,马小玲能够取得今天的商业成绩,全是因为和这些男人上过床。
马小玲百口莫辩,这不是普通造谣,因为造谣者选中的男人名字,确实在生活中和她认识。而且不少是有商业往来,亲友关系的朋友。
这一份名单已经在她的社交圈里流传了半年之久。
下课铃终于响了,马小玲看见女儿珠珠和其它小朋友走了出来,她想去接,但又忍住了。
直到所有孩子都被接走,她才抬起头,跟自己女儿挥手。
马小玲牵着珠珠走得很快,不知道路上哪个行人的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,她汗毛竖起。
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摆脱这种生活,更不知道,对方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。
这个造谣者就是她的前男友,曾经生活中最亲密,给到她最多指导和帮助的人。
那一天,马小玲没打招呼,就来律所找我了。
她平时就是我的客户。
我作为她聘请的法律顾问,半是调侃半是询问公司情况:“是不是又接了什么大生意,要审合同?”
马小玲摇了摇头,今天她难得没有化妆,面色晦暗。
她说起昨天家里一个男性长辈收到了一条短信,给她看了,里面都是一些指名道姓、辱骂造谣她的内容。
找我之前,她先是报了警。
警方也及时给发短信的前男友打去电话,对方就一句话堵了回去:“我说的都是实际情况。”
我想要看看信息的内容,她却紧张地抓住手机。
我又跟了一句,如果不知道内容,我也很难提出什么有价值的建议。
她露出了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纠结的表情。
她最后交过来手机,像道歉一样说:“怕脏了你的眼睛。”
我接过她的手机,短信都是叫胡为的前男友发来的,从半年前就开始不断威胁恐吓:
“我给你编了一个你实际情况的信息,我会让全市的人都知道。你做鸡。”
“我一个男人有什么关系,我看你以后怎么出去见人。”
“放心我还会帮你加上你的照片。”
“老子玩过几百个女人,还差你一个鸡?”
隔着屏幕,我都能感受到胡为的恨意。我一条条划下去,实在有点尴尬。
据我所知,马小玲名下有两三家公司,胡为既是她的前男友,也是其中一家公司的合伙人。
他俩三年前合办了一家材料厂,本来开得好好的,却因为合作关系破裂分家。
胡为不肯等正规清算程序走完,就偏执地要拿走当初所有投资的钱,甚至要算上利息。
这显然是不合法理的,所以马小玲没有同意,接着她身边陆陆续续有人收到了那条短信。
我却对此感到困惑。
胡为在我们当地算是名声很大的企业家,而且据说对马小玲不薄,怎么私底下会这么卑劣?
这就是马小玲感到绝望的地方,她身边的人也是和我一样,别说同情,更多的是难以置信。
大家都在纷纷猜想马小玲是不是也做错了什么?才把一个知名企业家惹怒到这个地步。
马小玲说,其实自己惹怒前男友,不是因为钱。
甚至对方私下里发短信也说:“这点钱无所谓。”
这个过去身居高位的男人,做出种种出格的行为,只是想要表达一个意思——
我想要你乖一点。
马小玲从来不是一个多“乖”的女人。
她经营着几家建筑材料厂。
这个行业里女性极其稀少,只要一提“那个做xx材料的女的”,业内人都能反应过来是她。
马小玲做生意靠的都是一股野劲儿。
当年她怀孕大着肚子,谁的话也不听,亲自开车去工地运送材料,连几十块钱的高速费都要算得明明白白。回家发现老公出轨,解释都不带听的,生完孩子马上就提了离婚。
她还观察了下老公的出轨对象,不漂亮,倒是很听话。
马小玲从不想变成这个样子,如果一个女孩只有听话,那只能走到他们想让她呆的位置。
她还让前夫回来一起做生意,但提前说好,这不过是为了让女儿平时能看到爸爸。
前夫极力推荐他的老朋友胡为。
他说这个老朋友手里有资源,认识很多领导,也有钱,可以合伙做生意。
马小玲因此陷入厄运。
她刚开始把胡为当导师一样的前辈,此人年纪大,也确实人脉广,随手就搞定了许多新厂房的事务。对方也给了马小玲充分的空间,让她不用成天跑工地,而是真能用她大学时的建筑专业在公司里派上用场。
她或许也就是这个时候喜欢上了胡为。
她从小被夸懂事,因为她从不逛街,从不邀请朋友来家里,在她父母眼里,她想给家里省钱。
她知道自己的懂事并不是真懂事,“哪有什么懂事,都是因为自卑。”
“因为我没钱,所以不请朋友来家里,我知道这个家庭条件让别人来,只会让人家笑话。”
而她后来努力读书,努力开公司,什么事都亲力亲为。
现在终于有个人来真正帮上忙,不只是人脉,甚至还愿意掏钱周转。
这让她觉得胡为这个男人很让人放心。
她和胡为真正在一起以后,还经常说:“有的时候我甚至又会自卑,觉得胡为对我太好了。”
而胡为在马小玲面前,从来都是一副坦诚的模样,他坦白自己有过很多前女友,甚至还有一个前妻。“但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害她们的事情,还都是维护她们。”
胡为说起那些女人,错的永远是对方。
他说前妻离婚后马上跟别人结婚了,肯定是早就出轨了。他还把所有钱都留给前妻。
马小玲当时觉得有过很多女人不是他的缺点,反而这个男人极度重情重义。
她后来甚至把公司的财务大权给这个男朋友掌握,包括有任何工作上的重大决策,都会率先听听对方的意见。
直到有天胡为的前妻找上门来。
对方说马小玲勾引自己的前夫,两人一路打进了派出所。
实际情况是,胡为瞒着马小玲,周旋在多个女人之间。他让马小玲听自己的话,还让马小玲按照他的要求去调解,马小玲都照做了。
直到胡为继续引导马小玲,让她承认当初接近自己是别有用心,让前妻消消火。
马小玲不干了,她去派出所把胡为的聊天记录全给调解员看了。
本来快成的调解又要黄了。
调解员拿着调解书对马小玲说,“你就让她骂一下,两个人把这个调解书签掉就算了,难道你想这事闹到全部去拘留吗?”
马小玲只能签了调解书,彻底清醒。
但马小玲就像对自己的前夫那样,马上脱离了胡为,包括生意上也要散伙。
她愿意多给胡为三十万,只要是走正规程序,等清算结束。而胡为却发来这样一条短信——
这点钱多少对我来说无所谓了,受不了你的嚣张。
马小玲说,从去年8月开始,胡为就在给她发威胁短信了。
他说自己投进去的钱都是马小玲用身体换的资源,让她连本带利还钱。
我晃了晃手机,“这事怎么现在才和我提起来?”
马小玲说她理都不想理,“我被狗咬了难道还要咬回去吗?”
她也问过朋友,大家都劝她别理会,跟这种人纠缠不清完全没有好处。
后来,胡为把威胁短信发马小玲妈妈手机上了。
妈妈拿着短信来找自己的时候,马小玲想找个地缝钻进去,“任何一个人都不想自己的父母,知道自己这些事情,为自己去担心这种事情。”
珠珠才四五岁,虽然珠珠完全不懂自己的这摊事,马小玲还是感到后怕。
“每天早上起来,半夜,凌晨看到他各种信息,我就怕。”
那段时间,马小玲几乎不出门。手机能静音就静音,但是她又不敢把胡为拉黑。
“我就怕他做出什么什么过分的事情,比如说闹到什么人那里,如果不拉黑,我可以提前知道。”
有时候,马小玲就呆呆地看着手机,看着胡为的消息一条一条弹过来。她一个人哭,珠珠跑过来,“妈妈别哭,我会保护你的。”
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哭,但会对马小玲说,“妈妈,那些是坏人。”
那段时间马小玲的工作和生活都停摆了。她和一个朋友说现在是过一天算一天。她过去再难,都没想过自杀,但最近真想一了百了。朋友突然对她承认自己也被造谣过。
这个朋友很开朗,却从没和马小玲聊过这件事。她和前男友在同一公司,男朋友分手以后对全公司的人散播谣言,女生当时没有追究这个男的的责任,相当于是认了。
她说自己已经走出来了,“时间会证明一切,但如果你现在死了,那个人笑都笑死了。”
胡为后来又有了新动作,12月份,马小玲的那个亲戚把手机屏亮在她面前,是胡为的消息。
在这条短信里,写明了马小玲的名字,籍贯,住址,还提到了珠珠。
短信里称马小玲有多个性伙伴,一个是三分场的炮友,一个是万隆的邻居等等。还称马小玲骗取他一百多万,称马小玲用身体骗人钱财,她的前夫都知道这个事情。
为了证明马小玲骗了他的钱,他还附了一个案号,称其已经将马小玲诉到法院。
末了还声明信息当中的内容全是真实的,不存在名誉侵权的问题。
他还在信息里威胁道,这个地方就这么点大,珠珠上小学、中学,大学,他都找得到。
那一刻,马小玲意识到,“如果我现在连自己保护不了,我未来就不可能保护我的孩子。”
她选择只对我一个人和盘托出一切,是因为不知道该怎样保护自己了。
马小玲从商多年,对于女性的风言风语她听过很多,她知道自己也不是第一个。
她回忆着那些被造谣的女人,还有当时同样牵扯到风波中的男人,打心眼里觉得不公平,“凭什么同样犯了错,女的就遭受这么大的打击,男的倒是云淡风轻。”
我纠正她,你并没有犯错,在这件事上,完全是他的错。
马小玲面露难色,她没听过因为这事打官司的,担心自己如果真的告胡为,会不会败诉?
《妇女儿童保障法》第三十九条规定:妇女的名誉权和人格尊严受法律保护。禁止用侮辱、诽谤、宣扬隐私等方式损害妇女的名誉和人格。
我已经开始生气了:“用身体骗钱和骗钱这种说法都不构成名誉侵权,还有什么能构成侵权?”
这意味着所有你亲近的人都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打击对方的社交圈子,降低对方的社交评价。
不论真假,这都是以宣扬隐私的方式损害妇女名誉的行为。
“我们先尽可能地去收集证据吧。先把你亲戚收到的信息拍照发给我,近期再拜访一下你身边的朋友,但也不要直接问,如果收到了这些信息我想总有人会漏出来。”
过了两天马小玲给我打了电话,我以为是证据收集有了进展,但并不是。
税务局打电话给她,说胡为实名举报她税务问题。
我问她胡为造谣她的案子证据收集得怎么样了。她推说自己最近很忙,还没来得及去,只说最近会来找我聊聊税务。
没等到马小玲,我先等到了她的前夫林开。
一进门,他就说收到了一条胡为发给他的短信,是关于马小玲的。
林开平日里有些玩世不恭,不紧不慢,这次他显得格外焦急。
林开一眼就看出这些内容是假的。林开说当初他和马小玲还没离婚的时候确实住在万隆,但当时的邻居是个单身女性。
至于附在这里的案号就是之前的合开的那家公司清算案的案号。当初胡为也同意进入强制清算程序,现在却把它拿来证明马小玲骗钱。
林开还大骂胡为,为什么要把珠珠也扯进去。
林开说最近有不少人过来问他马小玲的事情,他们知道他是马小玲的前夫。
有些人开门见山,一些问有没有收到什么奇怪的短信;
有些就在那里装傻充愣、旁敲侧击,说林开认识的人多,问他有没有认识一个女人,听说骗了人家百来万。
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马小玲还坐得住,这样的短信如果散播开来,真的长了千张嘴也不晓得向谁去分说。
马小玲来之前,我打开电脑检索类似案件。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涉及隐私的侵权案件都不公开的缘故,我并没有找到接近的类案。
我也打听过这个城市被造谣的女人不少,但应该是从来没人打过这样的官司。
我合上电脑,就算这世界上还有一个“马小玲”,对方有类似的遭遇,勇敢地反抗过,她们之间也永远不会知道对方的存在。
马小玲如约来到了律所,这次她戴着口罩和墨镜,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。她说要来咨询税务,我就专门推荐了一位会计师给她。
我还是关心那个造谣短信的事情,问她究竟有没有去找过她的朋友。
她只是在那里沉默。
马小玲说当天离开律所后就去各处拜访去了。
她一出律所,就在下行的电梯里碰到了她的一个老熟人。
那是某个建筑公司集团的董事长,马小玲知道胡为如果要造谣这个关键人物他肯定不会错过,马小玲强扯了一个笑容,和对方打招呼。
果然,这个董事长一眼就明白马小玲遇上什么事儿了,他带着马小玲去了自己办公室。
领导很隐晦地问马小玲,你们之间是怎么啦?怎么有这种信息发出来。
马小玲下意识想躲避,她后来对我说,“我不想做任何解释,因为这个时候你再多解释人家都会觉得你在扯淡。”
她借口躲到卫生间,冷静了几分钟,出来问这个领导说她能不能拍个照?
领导回应,我年纪比你大那么多,我知道你跟这种人是扯不出头的,就不要理会这种人,不管这个事情真的也好假的也好。
领导让她宽心,“不是因为别人说你是杀人犯,我们就一定觉得你是杀人犯。”
那天,这个领导始终没同意马小玲拍照的请求。
马小玲说,她真的不想再找朋友去验证这件事了,不愿意帮忙的,可能只是看她笑话。但有善心愿意帮忙的人,一定会被胡为报复,这不是反过来害了别人吗?
“我和他曾经那么亲密,他都能做这样的事,更何况帮我的人。”
我无法说这种想法是对是错。
因为在当时,听着这个自身难保还想着别人的女人,我有些说不出话了。
胡为还在上演他的宫心计。
他跟马小玲施压,说他某某朋友都跟他说了,马小玲去找人家解释了。
意思就是让马小玲别想自证清白了,她去找的人其实是他那边的,都是徒劳。
实际上这个“朋友”也是他编出来的。
马小玲觉得很可笑,她压根没找任何人解释。
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收到了,但她没告诉马小玲,其他朋友更是如此。
她有一个亲戚,没来问自己,反倒去问前夫是真是假。
马小玲没再主动去找家人之外的朋友打听,“他发的这些人不能说特别密切,但是也算息息相关的人了。”
为了不让别人看笑话,她无数次压制解释的欲望,“如果一个人去刻意解释一个事情,就表示我很在意这个事情,甚至这个事情有可能是真的。”
那时候她基本上晚上睡不着,吃也吃不下,也没法出门见人,还躲到乡下去。
乡下没有人知道他们这些事情,她一个人静静地走在蓝天白云下,看着我们这所小城的方向。
她相信胡为有把这个事情捅到人尽皆知的本事。
她当初因为做生意跟别人赔了多少笑脸,就可能会收获多少猜疑,“这女人那么努力想往上走,肯定不干净吧?”
而我专门调查过胡为的情况。
发现本地他作为当事人参与的诉讼就有二十余件。其中大部分是作为原告。其中五个案子打到二审,两个案子在二审发回重审,一个案子申请再审后又发回重审。
有钱、能折腾、敢折腾。这种人一般的法官看了都头疼。
马小玲问:“我害怕自己的社会关系不如他,我害怕万一我们起诉后败诉,他会不会更加肆无忌惮?”
我知道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回复。
律师的职业道德也不容许我给她打包票,我也没这个能力。
我问马小玲,“你不予回应,他是不是就放过你了。那些收到短信的人是不是自动就选择相信你了?”
为了税务的事,我带林开和马小玲去会计事务所,马小玲因为被举报的问题忙得焦头烂额,语速飞快,林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,想趁火打劫马小玲,就用她现在身后一堆破事作为理由。
他说:“你这么多事也忙不过来,不如把公司转让给我吧!”
马小玲理都没理他。
林开没敢再打哈哈,他对前妻始终有些畏惧。
“那就诉吧。”马小玲原本低着头看着眼前的茶杯出神,有突然抬头注视着我。
那个我熟悉的马小玲似乎又回来了。
胡为的侵权方式似乎有"高人"指点,采用私发的形式,使得调查取证的难度变得相当大。
临近开庭,马小玲也没再找到愿意为她作证的人,只有林开和那个长辈愿意出面。
我有些明白了为啥大家都劝她不要纠缠。置身事外总是最容易的,鼓励别人维权,意味着自己也要入局。
林开作为为数不多力挺马小玲的人,也开始犹豫是否出庭作证。
马小玲问林开孩子怎么办?“如果我继续软弱,就是势必要把我父母跟孩子推出来当挡箭牌。”
开庭时间是在下午,我和马小玲站在法院门口,马小玲说她有些害怕。
我安慰她,无论如何我们都占理,没什么好紧张的。
这时胡为出现了,他的光头极为显眼。
他独自一人来的。听说和他关系好的名律师都因为他的手法太卑劣,不愿意出庭代理。
法官和两位陪审员都是女性,本案因为有可能涉及隐私不公开开庭审理。
法官到场后首先问马小玲,近期胡为有没有再发这种信息。马小玲说没有。
胡为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扎向我们这边,重复着陈词滥调,说马小玲阴险,骗他钱,还有脸请律师之类的,法官忍无可忍让他注意用词。
到了胡为的辩护环节,他一把撕下自己的衣服,肩膀上露出一道陈旧的刀伤,他向法官展示,“法官大人,这是我前妻砍的。”
他说马小玲去他前妻那里搬弄是非,所以他被前妻误会了。
他一直在强调自己和马小玲曾经谈过恋爱。
至于自己所发的信息,他居然这样说——这不是名誉侵权,他只是作为马小玲曾经的亲近之人,把实际情况发给马小玲的长辈,希望他们对她予以教导。
而另一边,马小玲的长辈,正作为证人出席了。
我坚信他只要实话实说就好了。毕竟他们都收到了短信,而且这位长辈当时就回复,问胡为你什么意思?他从小看马小玲长大,本能维护马小玲。
可当法官问他,你收到短信后,相信原告(马小玲)吗?
他迟疑了一下说:“我其实不确定这个事情是不是真的。”
我连忙回头去看马小玲,她肢体上虽然紧张,但是听到这句话,脸上却面无表情。
或许她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吧。
我知道现在的庭审对马小玲并不利。
我问法官和两位陪审员,“世界上存在完美的受害人吗?各位也是女性,希望在座能把自己带入我的当事人,想想她的遭遇。”
席间有一个人发出了一声轻笑,我听得一清二楚。
这声轻笑可能在说,当事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是她自己也有问题,这对男女曾经有过亲密关系,谁分得清到底谁对谁错呢?
开庭后大概又过了两个月,法官通过微法院发来了一份民事判决书。
我仔仔细细看完整篇判决书,法官认为胡为的行为属于言语有所不当,应予以指正。
另外,胡为和马小玲曾经存在较亲密的关系,他发送短信的形式和发送对象特定、影响范围不大、且事后没有再发送。
马小玲提供的证据,也只局限于她的亲朋好友。
她无法提供胡为向不特定人群群发短信的证据。
综上,一审认为没有必要责令被告停止侵害行为,并且被告不构成侵害原告名誉权。
最后的结果是,驳回马小玲全部诉讼请求,案件受理费由原告马小玲承担。
看完判决,我的心里堵着一口气,很难受。
因为胡为没有继续发送,所以连要求他停止这种发造谣短信的行为都没必要了么?
我就想马上打电话给法官质问她做出判决的理由。但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,法官不会接电话了,我立刻打开电脑,写了一份两千字的上诉状。
我害怕现在的马小玲接受不了这个结果,想着拖到明天再发给她。
收到这样的结果,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,当初她不敢抗争,是我鼓励她走上了诉讼这条路。
当她也敞开心扉,寄望司法给她一个公正的判决,消除胡为这种行为的影响时,却又受到沉重的一击。
但吃过晚饭后我还是把判决书转给了马小玲,由我发给她,总比胡为发给她来得好。
要是由胡为通过其他途径发给马小玲恐怕对她的伤害更大。
马小玲收到判决书后,马上给我打来了电话,我告诉她,这个结果比我们最差的预期还要低。
我以为她会质问我或是情绪失控,但没想到她挺平静。只是问我怎么样能去见一下一审的法官当面问一下这个事情。
我告诉她一审结果已经送达双方,你去找法官已经没有意义了。除非上诉。
马小玲没有接我的话:“听说二审大多是维持的,感觉没有什么希望了。”
胡为收到这张判决后,连夜(凌晨1点)就把判决书转给了马小玲的那位长辈,第二天一大早还专门打了个电话给他:“你看法官都认可我说的是实情,做出这种事情你侄女还有脸打官司,还请律师,请的什么律师这都是。”
上诉的时效是十五天,马小玲似乎不准备上诉了。
开庭后大概又过了两个月,法官通过微法院发来了一份民事判决书。
我仔仔细细看完整篇判决书,法官认为胡为的行为属于言语有所不当,应予以指正。
另外,胡为和马小玲曾经存在较亲密的关系,他发送短信的形式和发送对象特定、影响范围不大、且事后没有再发送。
马小玲提供的证据,也只局限于她的亲朋好友。
她无法提供胡为向不特定人群群发短信的证据。
综上,一审认为没有必要责令被告停止侵害行为,并且被告不构成侵害原告名誉权。
最后的结果是,驳回马小玲全部诉讼请求,案件受理费由原告马小玲承担。
看完判决,我的心里堵着一口气,很难受。
因为胡为没有继续发送,所以连要求他停止这种发造谣短信的行为都没必要了么?
我就想马上打电话给法官质问她做出判决的理由。但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,法官不会接电话了,我立刻打开电脑,写了一份两千字的上诉状。
我害怕现在的马小玲接受不了这个结果,想着拖到明天再发给她。
收到这样的结果,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,当初她不敢抗争,是我鼓励她走上了诉讼这条路。
当她也敞开心扉,寄望司法给她一个公正的判决,消除胡为这种行为的影响时,却又受到沉重的一击。
但吃过晚饭后我还是把判决书转给了马小玲,由我发给她,总比胡为发给她来得好。
要是由胡为通过其他途径发给马小玲恐怕对她的伤害更大。
马小玲收到判决书后,马上给我打来了电话,我告诉她,这个结果比我们最差的预期还要低。
我以为她会质问我或是情绪失控,但没想到她挺平静。只是问我怎么样能去见一下一审的法官当面问一下这个事情。
我告诉她一审结果已经送达双方,你去找法官已经没有意义了。除非上诉。
马小玲没有接我的话:“听说二审大多是维持的,感觉没有什么希望了。”
胡为收到这张判决后,连夜(凌晨1点)就把判决书转给了马小玲的那位长辈,第二天一大早还专门打了个电话给他:“你看法官都认可我说的是实情,做出这种事情你侄女还有脸打官司,还请律师,请的什么律师这都是。”
上诉的时效是十五天,马小玲似乎不准备上诉了。
直至上诉期的最后一天,我打电话问她,要上诉吗?
一审时,我就重新研究出一种新的取证方法——申请法院责令被告提交电子证据。
换句话说,就是搜手机。
这个案件的难点在于举证,这种点对点,广泛发送短信的侵权方式。如果要举证要到收到短信的人那里一个一个收集,这种事情除非真的和你关系极好,否则都是能推就推的。
更何况对手还是胡为这种睚眦必报的人。
而且法庭举证需要原件,就算同意拍照,又有几人同意把手机也给你带着上法庭?
我想,直接拿到胡为的手机,就可以看到他究竟发出多少信息,也更直观。
我仔仔细细反复研读了《民事诉讼法》和《民事证据规则》。
上面写道,如果书证掌握在对方当事人手里,可以申请法院责令对方当事人提交。如果对方无正当理由拒绝提交,那么法院就可以认为申请人主张的书证内容是真实的。
我把总共九个法条糅在一起,作为请求基础,向法官提交了申请书。
这种取证方式可能是当地的第一例,甚至全省都查不出第二例。
但这个申请被一审法官驳回了。马小玲同意上诉时,我让马小玲在微法院上提出让法官提供不予通过的书面意见,再碰碰运气。
二审的法院采用的是团队化架构,由一个审判团队来负责具体的案件,审判长见我们到了,就对着胡为说:“你刚刚不是说只发过马小玲的两个舅舅和前夫么?那你把手机交出来给我们看一下。”
胡为竟然也没反抗,乖乖就交出了手机。
我和马小玲立马就围了上去,我不会放过像这样压制胡为的大好机会。在胡为的手机微信里,我们查到胡为还给他前妻、某保温材料厂老板及一位朱姓男子发送过微信。
他甚至还让前妻帮他润色润色,改改错字。
胡为看着自己的手机被一群人团团围住,我们的手对着屏幕指来指去,对马小玲破口大骂:“当婊子还立什么牌坊!”
马小玲的呼吸几乎一瞬间沉了起来。
她扬起头,大声回应:“我就是不跟你一样,我要是跟你一样,你以为你的日子这么好过?”
我听到这句话时有些困惑,难道胡为有把柄在马小玲手上?
我是拍了拍马小玲的肩膀,示意她冷静一下。
法官似乎是意识到了案子出现了转机,把马小玲和胡为两个当事人叫出去调解。
法官知道马小玲最想要的是一张胡为的书面道歉。
马小玲对法官说,让胡为写上一句,“保证以后再也不对任何人发这样的短信。”
胡为似乎是有点开始忌惮马小玲,跟法官讨价还价,说写是可以写,但是要马小玲也保证,不能他一个人保证——意思就是说,马小玲得同样不发信息揭他的短。
马小玲知道以后,想都没想就拒绝了:“我以前没做过这样的事情,以后也不会,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保证?”
马小玲直接放弃了拿到书面道歉的机会。
最终没有达成调解,胡为的状态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,一身张扬的羽毛耷拉下来,表情沉重又滑稽。
我当时还没明白,她为什么拒绝得这么干脆。
马小玲跟我说,调解时她憋了个大招。
她对着胡为冷哧道,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姘头,我要是也发短信给她们老公,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排队上你家门?”
“就是因为我跟你不是一样的人!”
这种为了伤害一个人,拖累旁人的手段,她不屑于去做。
而马小玲坐回原告席,向我投来一个放心的眼神。最后出庭了,她和我都觉得这个官司可以一直打下去,打到对方道歉,打到马小玲能够大大方方告诉身边所有人,她没有错为止。
这两天我说要写她的故事,她还跟我说,其实前男友威胁到孩子的那一刻,性质就变了。
她觉得自己如果继续软弱,就是让真正爱她的孩子,将来可能受伤。
“我只有反抗一下,不管是输是赢,如果赢了更好,输了,那我最起码反抗过,我也尽我自己全部能力了,我现在的斗争,就是希望她未来不受伤害。”
我听她说完,觉得她终于不是一个受害者。而且将来,一定会是个胜利者。
张白给告诉我,这篇故事中,他有意隐去了地名。是因为他作为律师,并不想通过互联网,让将来可能继续要打的官司受到影响。
他真正想说的是,集体谣言是一场多对一的屠杀,而当事人能运用的武器往往只有沉默。
马小玲不是没有退缩、逃避过,她曾经听了前辈的意见,闭上耳朵不同胡为纠缠。
换来的是对方持续不断、变本加厉的侵权;是同行明里暗里的嘲笑;她变得不像自己了,连孩子都想保护她。
沉默并不能帮她们免受伤害。
造谣者必将受到惩罚,付出代价,铭记不能用这种方式伤害他人。
马小玲如果再次败诉,那还会有再上诉,再审。
我问他,那为什么这个官司值得一遍又一遍的打?
他说马小玲不是第一个经历造谣的女性,也不会是最后一个。“对曾经被如此对待而缄默不言的女性而言,这是一则范例,不论是失败的范例还是成功的范例。”
他告诉我,有时候,他觉得这个官司,不仅仅是在为马小玲打的。